由广东陆丰碣石镇非法经营走私旧服装引发的“洋垃圾”问题，最近引起各方关注。记者就此采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政治与经济研究所所长助理何帆。

记者：广东陆丰碣石镇非法经营走私旧服装这个新闻，媒体进行了广泛的报道，老百姓也很关注，你对此怎么看？

何帆：这个事件为什么关注度那么高？我认为首先是因为我们的环保意识明显提高了。其次，衣服与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关系，大家都会担心自己买的衣装里会不会有黑心商人翻新的旧衣服。当然，涉及的“洋垃圾”这个话题，也多少会有点民族感情在里面。“洋垃圾”凭什么倒在我们国家？所以大家都会群情激愤、同仇敌忾。

“洋垃圾”是媒体喜欢的称法。把所有境外的固体废物都叫“洋垃圾”是不合适的。其实“洋垃圾”真正指的应该是禁止进口的固体废物。

记者：难道还有允许进口的固体废物？

何帆：对。这也是我要强调的。现在有一种意见认为，所有固体废物都应该拒于国门之外。这种想法可以理解，但并不理性。大家经常听到一句话，垃圾是被放错了地方的资源。再生资源利用在国际上是一个朝阳产业。我们把一些可作为资源的固体废物进口进来，无论是算经济账还是环境账，都是稳赚不赔的。据测算，冶炼1吨原生铜需要150吨铜矿砂，600吨水，1.6万千瓦时电；冶炼过程中产生2.5吨二氧化硫。而平均每生产1吨再生金属，大约消耗标准煤1.74公斤，耗水23公斤。

记者：但关键还要看进来的是什么样的固体废物。我们对进口废物又是怎么管理的？

何帆：是，关键看固体废物在利用过程中产生的负面影响是否是可控的，是否利大于弊。在进口环节，我们把固体废物大致分为禁止进口和限制进口等。在管理上主要涉及环保、质检和海关等部门。申报进口固体废物，企业在海关办理通关手续时，应递交环保部门制发的《进口废物批准证书》和质检部门制发的《入境货物通关单》。《进口废物批准证书》是环保部门来管理准予进口固体废物的种类和数量等的手段。《入境货物通关单》是质检部门在确认申报入境的固体废物是否符合环境保护控制标准后出具的。而海关监管的责任则是确保单证齐全，单货相符，防范夹藏、伪报走私。所以我认为，在固体废物进口监管中，海关的主要职责在防止偷漏税。现在大家一听说进来的东西造成了污染，就认为是海关没管好，我想这样是欠妥的。

记者：既然管理上多个部门在把关，那么“洋垃圾”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何帆：根据现在披露的情况，“洋垃圾”包括这次碣石的旧服装，走私入境渠道主要是海上和沿边非设关地偷运，也就是说没有通过国家规定的允许进出的口岸。我国的海岸线，陆路边境线这么长，有的地方地形复杂，有的地方边境就是以一条小河沟为界，我国只在少数几个地方设置了进出通道，开放了口岸。我们知道海关执法力量主要集中在口岸，或者说海关监管区域。而在非设关地，虽然海关也有打击走私的职能，但是靠他们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开展日常的防范，确实也不太现实。我想，打击绕关走私，主要靠人民战争，靠综合治理，靠当地政府，因为打击走私“守土有责”。

在封堵入口的同时，我们还需要真正落实“联合缉私、统一处理、综合治理”的缉私体制，实现“海上抓、岸边堵、陆上查、市场管、处罚严”，比如铲除私货市场，这对打击走私入境来说，无疑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

记者：我们知道，碣石的非法经营走私旧服装曾经被打击得大伤元气，是最近又死灰复燃的。“洋垃圾”走私为何屡打不绝？

何帆：主要是暴利诱使。由于走私进口旧服装加工销售利润可观，大批量加工销售获利更大。在部分工业基础薄弱，经济发展缓慢的欠发达地区，经营走私旧服装成为部分当地人的主要谋生手段，加上一些群众对购用走私旧服装潜在的严重危害性认识不足，造成此类问题长期以来得不到有效根治。以广东陆丰碣石镇为例，海关和当地有关执法部门对走私旧服装进行多次集中清理和整治，走私分子改变了以往从当地走私入境的单一路线，发展到现在从周边沿海地区多头走私旧服装入境，辗转运输到碣石加工销售牟利。

另外，旧服装等固体废物走私及非法经营往往是“供、运、销”一条龙作业，有完整的走私和非法流通链条，对其打击和治理需要各个环节的相关职能部门密切配合，齐抓共管，进行综合治理。特别是私货进入市场以后，往往涉及地方利益、群众生活等问题，一些非法加工集散中心渐成尾大不掉之势，需要地方政府统一组织工商等执法部门加强市场监管和治理整顿。

此外，在打击防范旧服装等固体废物走私和非法经营的长效机制还存在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比如查获走私旧服装销毁难的问题，进口废物资质和许可证的审批和管理问题、商品市场准入制度等。

汕尾市市长郑雁雄在记者采访时坦言对基层干部不满意。他说，碣石一些村干部说：“欧洲也有旧货跳蚤市场，碣石为什么不行？”他批评碣石镇政府对非法经营走私旧服装没有一露头就打，也没有及时上报。我想，市长的严厉批评，让我们看到了碣石非法经营走私旧服装屡禁不绝的重要根源。

还有一点，就是发达国家往外输出垃圾的欲望非常强烈。

记者：现在相关的地方和部门都已经行动起来，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何帆：这当然是件好事。我注意到广东省由政府牵头，率先开始了专项整治行动，拆除经营窝点。在全国打击走私综合治理办公室的组织下，广西、福建、浙江也同步开展了专项行动。

海关的行动也很快。从加强正面监管、打击走私、与越南和香港等国家及地区开展执法互助与合作等多个方面入手。其中在加强正面监管方面，如对申报进口固体废物实行100%查验，以及即将全面实行分类装运和限定口岸进口。

我注意到碣石非法经营走私旧服装的事出来后，海关总署表示，虽然治理非法经营走私进口旧服装涉及地方和多个部门，但海关处在打击和防范旧服装走私的第一线，责无旁贷。海关不仅没有往外推责任，而且在我看来是有点主动往里揽，这种负责任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

其实旧服装走私海关一直在打，也查了不少。但是有利润就会有走私，打击走私没有最后的胜利。

有一种观点认为，是因为海关实行了在风险分析基础上的抽查，导致旧服装有可能趁虚而入。如果每批进口货都打开来一看究竟不就没事了？在风险分析基础上的重点查验，是各国海关通行的做法。就拿中国来说，进出口量那么大，每一批货都细查细验，那通关时间得多长？谁等得起啊？我们不能想让进出口快的时候就巴不得海关什么也不查，想到堵旧服装就希望票票都查。这有点太不讲道理了。

记者：100%查验、分类装运和限定口岸，海关加强正面监管的措施会不会对合法进口的固体废物有影响？

何帆：应该说影响不大。就拿分类装运来说吧，分类装运就是要把各类申报进口的固体废物分门别类，逐项申报。这个看起来比较苛刻。其实，大部分境外的可作为原料的固体废物本来就是分门别类的。当前为什么混装进口那么多？据我所知是在香港新混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排除有人有混水摸鱼的企图。

当然，如果固体废物原先没有分类，据我了解，经申请，海关也将允许其在具备监管条件的口岸现场或园区按类别进行分拣，然后再申报。

记者：此次碣石非法经营走私旧服装问题能根治吗？

何帆：碣石非法经营走私旧服装参与人数众多，涉及面广。我们不仅要清查整顿市场，还要坚持深挖扩线，揪出走私活动的幕后主使、首要分子和走私链条中的关键人物，移交司法机关予以惩处。

毫无疑问，在有关地方和部门的努力下，碣石非法经营走私旧服装的势头肯定能被打下去。但能否被根治还要看当地政府，看他们是否能引导群众走正道、从正业。这也是真正考验他们的地方。不然，一大帮人没有正经工作，又要赚钱生活，时间长了，非法经营走私旧服装的暴利难免诱惑他们重蹈覆辙。那么我们今天做的打击、整治就得重新来一遍。

来源：海关总署